這幅三聯畫從左到右,分別是“伊甸園”、“人間樂園”和“地獄”。這三個場景是聯系在一起的:它們分享了同一條地平綫,具有顔色相似的水體,同時伊甸園最右邊的蘋果林一直延續到人間樂園,將畫面分成上下兩部分。“人間樂園”畫面上方有四條河流注入一個湖中,與聖經中的描述相符。人間樂園中的人類是亞當和夏娃的後代,因為後者被告知要“多産,去充滿並征服地球”。
伊甸園
在畫面的前景處,占據了畫面的中心位置的,是化為基督形象的上帝。非同尋常的是,他的外表十分年輕,並且人性化(與創世畫面中出現在左上角的蒼老孤高的上帝對比明顯),左手牽著夏娃的手到腰部的位置,右手舉起,做著祝福的姿勢,仿佛正要為這對後來成為全人類父母的年輕人舉行訂婚儀式。
夏娃的眼睛嚮下看著,膝蓋微微的彎曲,充滿了尊崇與順從 — 包士生活時代婦女所應具有的端莊品質。(夏娃的害羞與端莊與中聯裏放蕩輕佻的婦女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 後者完全背叛了上帝最初的祝福。
這份端莊不可能出於羞恥,因為在犯下最初的罪前,人是不知道什麽羞恥的。它也暗示著挑逗的目光會引發橫流的欲望,就像在中聯中隨處可見的那樣)
夏娃的背後出現了兔子 — 多産的象徵。亞當仰頭看著基督,雙腳挨到了後者的袍邊。亞當和夏娃的身體沒有互相接觸,這種畫法沒有違背當時的慣例。
不難發現亞當的相貌酷似基督(畢竟上帝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人類的),只是一個穿著長袍,一個裸體。
人間樂園
在這幅三聯畫中,左聯和右聯的宗教味道較濃,容易分辨其寓意,與之相比,中聯就顯得有些撲朔迷離。
出現在中聯中的充滿了俗世歡樂的花園,形式上類似於頗受中世紀畫家青睐的“情愛花園”(love garden)。
習慣上,情愛花園裏充滿了綻放的鮮花,鳴叫的飛鳥,有著用寶石和黃金堆砌起的噴泉,情侶們繞著它散步,嬉戲,歌唱。儘管如此,中聯和情愛花園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
首先,中聯在時間上和左聯是連續的 — 這些雀躍的男女是亞當和夏娃的後代,這個大花園是伊甸園的直接承繼。
其次,這些男女們的行為中充溢的輕佻,在那個保守的時代是明顯不當的,超出了一般的情愛花園。
還有,情愛花園中的噴泉一般用寶石和黃金制成,在而包士的畫裏是用象牙和角制成的。
那麽,這幅畫面中描寫的場景是發生在大洪水之前,還是發生在大洪水之後呢?
根據聖經,大洪水因人的墮落而起,但洪水後人類卻重蹈覆轍。不過由中聯和右聯(地獄的場面)在時間次序上的連續關系看,中聯的設定時間應該是在大洪水後比較合理。
上帝被人們再次遺忘,男女們陷於接吻,歡躍,擁抱,愛撫,甚至忘記了上帝對他們“要多子,繁衍”的期望。
中聯沒有兒童出現也許就在暗示這點。但也有觀點認為因為亞當和夏娃的孩子出生在他們被逐出伊甸園後,畫面中兒童的缺失也許正說明了中聯的畫面是對人類沒有原罪的烏托邦世界的想象 — 從而否定了中聯是在展示人類墮入地獄前的縱欲的說法。
我們很難從中聯的男女身上找到罪人的印記,在包士的作品裏,邪惡常常以醜陋、衰老的形象出現。在描繪此類事物時包士的立場一貫是很明顯的,如《七種死罪》。
與之相比,中聯中的人類顯得天真無邪,彷彿處於一種無意識的狀態,他們儘管輕浮,享樂,卻沒有明目張膽的在做錯事,顯得天真無知。一些在包士的其他作品中受譴責的行為在這裏逃避了懲罰。
而且,作為亞當和夏娃的子孫,這些男女的生活也比聖經中寫的要舒適的多 — 按聖經的說法,因為亞當和夏娃犯下的罪過,他們的後代要以荊和薊為食,過充滿痛苦和勞作的生活。
因此若說中聯是對人類貪圖享樂的斥責,似乎多有矛盾之處。中聯中表現的情景是違背上帝的旨意的,是有罪的,畫家之所以沒有用斥責的筆觸去畫。
而中聯中的也存在著不少和煉金術有著聯系的形象。整個中聯描寫的是蒸餾過程的第二個階段 —“玩耍”。
中世紀的煉金家們把蒸餾比作液體中小人的嬉戲,在當時是一種慣例。倒立的小人的形象也曾出現在煉金書籍中。從右側數第二個爐形山上放著酷似玻璃棒和坩埚的物體,前景右下方出現的玻璃管和玻璃罐也是煉金用具。
但是,把人間樂園看作是畫家對蒸餾全過程的圖解的觀點,與左右兩聯中的強烈道德傾向不符。包士的妻子家裏從事制藥業,或許大量化學器具的出現和包士的耳濡目染有關。
在中聯如夢境般的畫面中,有很多不同尋常之處值得注意。首先,是大量龐大、熟透誘人、色澤鮮豔的水果。前景中的男女要麽頭頂之,要麽手持之,要麽懷抱之,彷彿果子也參與了他們的嬉戲;有時,他麽甚至直接居住在貌似石榴的球狀水果中。
畫面遠處的水果則成為了人們供奉的對象。巨大的水果在包士的作品裡是反複出現的元素。在祈禱中的傑羅姆和荒野中的施洗約翰中,熟過頭的水果以開裂,腐敗的形象出現,甚至被鳥類啄食。
在《聖安東尼的誘惑》中,從破裂的紅果裏面爬出了妖怪和小鬼。這些負面的形象和全神貫注沈思的聖徒對比鮮明。水果的感官誘惑及其腐敗之後就色香全無的自然屬性與人類的輕浮有共通之處。櫻桃象征著驕傲;草莓則象征著色欲。
另外一點是,中聯中的大量的人形都是裸體的金發小人 — 這其中有少數例外。在畫面右下角,我們可以看到三個身上覆蓋這金黃毛發的野人。
右邊洞穴裏,有一個穿著衣服(也可以認為是身被棕色毛發)的男子側著臉,手指向右下方的身被金毛的裸女。
這個男子的面容與被畫家故意處理的千篇一律的其他人不同,顯示出一種自制的力量。他的眼睛投嚮觀畫者,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裸女。
裸女的手裡拿著一個沒有吃的蘋果,讓人想起禁果。他們是亞當和夏娃嗎?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這是包士的資助人,甚至包士本人的畫像。黑人也出現在中聯中,甚至可以看到白人和黑人交配的畫面。
地獄(七宗罪的懲罰)
右聯描述了一個典型的包士式地獄:大火、怪誕、折磨。前文提到包士居住的小鎮在 1463 年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災 — 畫面中的大火與之脫不開關係。
整張畫的時間設定在黑夜之中,左聯和中聯中多少還算優美的自然風景在這裏全然不見。畫面的色彩充滿了不安。我們看到,驚慌失措的人們從著火的村子中逃出,人的罪和受到的懲罰都在這地獄的景象中展露無遺。
人類本是獵人,在這裡卻是被動物捉弄、虐待的對象。老鼠,兔子,肥豬,鳥,狗,穿上人的衣物,彷彿在代替上帝執行著懲罰墮落的人類的職能。
外部:太初之時
當整幅《享樂的花園》三聯畫被合上時,從外面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 肅穆的灰色畫面上,看不到豐富的色彩,看不到雀躍的小人,一幅荒野的景象呈現在我們面前,出現在左聯和中聯的爐形山依稀可辨。
地球彷彿沈睡未醒,被籠罩在一個玻璃球般的大罩子裏。左上角的角落裡,是年邁的上帝,他孤零零的待在大罩子外的黑暗中。
他的膝蓋上放著聖經,兩扇畫板上分別用拉丁文寫著:因為他的話,才變得如此;他命令了,才有了一切。這兩句話出自《詩篇》。
從畫面上水已經退去,樹木已經長出,可以推測這描繪的是創世第三天的情景。從這裏看,整個《享樂的花園》好像在講著一個寓言:很久很久以前,上帝創造了世界,創造了人類。
無所不在的上帝時刻注視著他的作品,看著他們的歡樂與墮落,看著他們受到的折磨。然而,當人類墮入地獄,一切終將回歸太初。
享樂的花園 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
- Bosch001
- 包士 Hieronymus Bosch
- 1500
- 220 x 389 cm
- 油彩.畫板 Oil on panel
- 14933